如一曲充满绘画动态和缤纷色彩的华丽交响乐章,《烛光》出自德国大师格哈特·里希特无可比拟的艺术生涯中关键性的美学、概念转变时期,是一幅炽热、激动人心的杰作。创作于1984年,《烛光》不仅是里希特早期抽象作品中一件杰出的典范之作,而且也是一幅极为重要的画作,其标题和视觉呈现均指涉了艺术家于1982至1983年所创作的标志性《蜡烛》系列绘画。
纵向一分为二,本件抽象绘画呈现了两幅清新鲜丽的画面,它们呼应着艺术家早期静物作品中所描绘的两支蜡烛,而其抽象色彩生动地传递了火焰与光芒的动态及其终将消逝之凄美。里希特早期的抽象作品非常前卫而且迷人,不仅在艺术创新上实现了新的高度,而且对概念上的严谨所作出的深入探究亦令人敬佩。
里希特在1984至1986年间创作的大量抽象画都被公共博物馆和著名私人藏家所收藏,而这一时期的作品则跟随多场个展在各大著名机构展出,其中包括庞毕度艺术中心,巴黎(1977年);白教堂美术馆,伦敦(1979年);以及凡艾伯当代美术馆,埃因霍芬(1978年、1980年)。创作于里希特艺术生涯中这一重要、高产和关键时期,本件作品《烛光》毋庸置疑肯定了其创作者作为二十及二十一世纪最重要艺术家之一的远见卓识。
「抽象画并不比任何与对象相连的表现更随意...其中唯一的区别是,这些『主題』仅在绘画过程中才发生演变。所以它们意味着,我不知道我想表现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格哈特·里希特
不论在他之前或是之后,都没有任何一位艺术家像里希特那样在其整个艺术生涯中孜孜不倦地钻研视角和绘画表现之现象,以及绘画的概念意义和体验上的接受程度。作为一名有着二十年熟练经验,在技巧上炉火纯青的照相写实主义画家,里希特出人意料地从其严格写实主义的静物画「照片绘画」以及风景画中分离,并且开启了艺术生涯中一页新的篇章。通过色彩、肌理和偶然性,里希特将自己作为一名照相写实主义画家的精湛技巧应用到抽象创作的前沿,创造出了一种纯粹自我参照的抽象语言模式。
《烛光》是一件具有极致优雅和撩人复杂性的作品,展示着各种色彩引人入胜、蔚为壮观的相互作用。一条巴尼特·纽曼式的中轴将画面一分为二,它们各自展现着充满手势的肌理、深度和动态之风景。半透明的黄色和红色条状向左上方发散出超凡的白色光芒,而横向爪子般、细长的分岔则为画面右上方注入了自信的韵律。
橡皮刮板顺着水平方向刮擦过的痕迹穿越画布的下半部分,在左下方留下断断续续的黄色颜料,显露出富有层次的深绿、深红和深蓝的底色,这与右方相对平静的大片黄色形成完美对比。里希特在1979年发现了橡皮刮板,但直到1986年才开始将其用作他唯一的绘画工具;因此,创作于1984年的《烛光》展示了大量的绘画技巧,包括对橡皮刮板、画笔和刀片的使用。里希特重复堆积和挖掘的过程制造出轻薄透明的光泽、断断续续的波峰和山脊、迷人的底层和散布凸起的厚涂,所有这些都使这一部分画面光彩照人,呈现出活泼饱满的色彩和令人心醉神迷的深度。
本件作品(局部)
「我将其部分摧毁,部分添加;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进行着,
直到没有什么可以修改,这幅画也就完成了。到那时,它就成为了我所能理解的东西,这一理解正是基于它所呈现给我的,因为它既难以言说又无懈可击...这是一种经过高度计划的即兴创作过程。」————格哈特·里希特
里希特对偶然性的选择和对随意性的开放态度对他意义深远的抽象绘画作品起着关键作用。他解释说:「这一运用随机选择、偶然性、灵感和破坏的创作方法可能会产出一种特定形式的绘画,但这永远无法创造出一幅实现预设的画面。每一幅画作必须从一种绘画或视觉逻辑发生演变:它的出现必须像是一种必然。于是,通过不去计划创作结果,我希望实现与自然的偶然产物(或现成品)所拥有的同样的连贯性和客观性。当然,这也是一种尽可能深入地引入无意识过程的方法。我只是希望从中得到一些比我自己能想到的更有趣的东西。」i
虽然里希特华丽、层迭的色彩和肢体般的手势与抽象表現主義前辈艺术家们的作品遥相呼应,但他的创作具有前所未有的创新。他追求的不仅是充满自然性的表达,也是一种充满自发性却要有意产出那些未曾预先确定但又是特定图像的方式。用里希特自己的话来说:「抽象表现主义者对他们作品所实现的图像惊喜万分,只要他们去画,那个奇妙的世界就向他们打开大门...但问题是:不去产出自然所具有的那些正确和自发的旧有之物,而是去创造承载高度特定信息的高度特定画面。」ii 里希特寻求的是一种「让事物出现,而不是创造它的方法;没有预设、建构、准备、发明、意识形态——去进一步贴近真实的、更丰富的、更栩栩如生的,去贴近我所无法理解的东西。」iii
「波洛克、巴尼特·纽曼、弗朗兹·克莱恩,他们的英雄主义源于他们那个时代的气象,但我们没有这种气象。」——格哈特·里希特
精美壮观,充满崇高的氛围,里希特令人惊艳的抽象作品优雅地对1950年代抽象主义的理想进行了反驳。他对自己创作痕迹的物理性擦除可以被解读为对神圣图像空间的大胆否定。通过将他的绘画领域变成一个与自己的标记相抗衡的战场,里希特对绘画在当今时代的意义和位置提出质问,特别是绘画在摄影和电视时代所面临的危机。他对形式的不断擦除和模糊化处理让人联想起底片冲洗印刷,而画面一致的朦胧、失焦感唤起电视的视觉性标志。因此,里希特的创作是具象绘画在面对摄影和电视时代时之冗赘所作出的后概念性回答,也是绘画对现代抽象所具有的「膨胀的主观主义、理想主义和存在失重」之后概念性回答。iv
既雄伟壮观又具有灾难性,里希特在画面中破坏性的擦除制造出一种后摄影式的图像重建——矛盾的是,它使我们回归与自然相关的形式之中。随着每幅构图逐渐成型,自发生成的光泽和五彩斑斓的有机色彩以及肌理让人想起雨水顺着玻璃窗湍湍流下、泥土漩涡般的图案,又或者,本件作品中闪烁的烛光。里希特创作于1982至1983年的《蜡烛》对蜡烛的形象及其凄美含义展开深思,而本件作品《烛光》则囊括了光本身的运动、无常和不可预测性。透过有意识地接受颜料的不可控性,里希特过程驱动的创作方式使他的产出具有不可预知性,将其作品(以及观者)置于一种形而上学的维度。
具有完美编排的色彩、动态、光线和肌理,《烛光》中闪闪发光的色彩、珍珠般的层层亮光,以及果断的手势标记形成充满动感的并置,观之令人如痴如醉。里希特在抽象艺术史中有着定义性的地位,《烛光》作为他早期的原型,纪录了艺术家从照相写实主义的精确到抽象的华丽这一革命性的旅程。站在作品前,观者可以感受到艺术家无与伦比的艺术造诣和不断进取的智慧,一如沐浴在他才华洋溢的光芒之中。
i格哈特·里希特,载自与Sabine Schütz访谈,《格哈特·里希特:文本、写作、采访和信件,1961至2007年》,伦敦,2009年,第256页
ii格哈特·里希特,《笔记,1985年》,载自《绘画的日常实践:写作 1962至1993年》,剑桥,1995年,第122页
iiiPeter Moritz Pickhaus,《格哈特·里希特:抽象画1976至1981年》,《国际艺术论坛》,1982年4/5月刊,第250页
ivPeter Osborne,《绘画否定:格哈特·里希特的否定》,十月,第62卷,1992年秋季,第104页